文/月芳 圖/呂波

　　陳克忍53歲，卻感覺自己像活了一百歲。

　　媽媽生下她還不到三個月就去世了。半個世紀過去了，陳克忍還記得小時候的夢。病得很重快不行的時候，恍惚間媽媽來為她擦汗。小女孩夢中喃喃喚著母親的名字，驚醒過來，病竟然好了大半。

　　五歲拿起針線，陳克忍已經可以像模像樣地縫花朵、五角星。那是收到巧手阿嬤的教示，看著看著就懂了。比她大60歲的阿嬤把陳克忍拉扯大，給她講三國故事，說生活民俗，一邊繡花一邊娓娓道來。

　　阿嬤是出生在石獅永寧的閨秀，對孫女要求也特別高。手里拿箸，高度比例必須固定；夜里睡覺，女孩子家一定要側身睡覺；坐著的時候，不管是在繡花還是聊天，雙腳得并攏……小小的陳克忍記憶特別好，就記到了現在。

　　2016年3月，泉州市級非遺有了一個新項目“珠繡制作技藝”，陳克忍是傳承人。陳克忍與珠繡的緣分，應從她阿嬤小時候講起。

　　阿嬤的父親，曾到菲律賓做買賣。開布行、杉木行，也進口火柴、肥皂等生活必需品，家境好得人人稱羨。家中有好些仆人，有些放“天足”的女仆做事利索，不時能從主人那里得到菲律賓帶回來的繡有珠片的拖鞋。而纏著三寸金蓮的主人家小姐，卻暗自羨慕著閃爍著珠光的鞋子。小姐將拖鞋上的珠片卸下來，繡在了自己的金蓮上。

　　穿著漂亮的衣服的小姐，蹬著小腳邁出碎步，若隱若現地露出珍珠配飾，多少人的目光要被她吸引過去呢？小姐的“時尚單品”馬上成為小鎮流行，好多人都爭相效仿。

　　更重要的，是小姐家精湛的刺繡功夫。他們家祖上，原本就是為官家定制官服的。官服前胸后背處，分別裝飾一塊方行的圖案，叫“補子”，是很講究繡工的部位。繡得平整，圖案又要顯得立體生動。小姐生長在這樣的家庭，耳濡目染自然掌握得一手好繡工。

　　后來，小姐長到笄禮的年齡，嫁到晉江深滬，男方也是家境殷實。然而好景不長，日本人轟炸閩南沿海，娘家為了保全財產，父親帶著家眷和仆人七十多人，浩浩蕩蕩乘坐一艘船遠走他鄉。18歲的姑娘已經結婚，有了丈夫，也有了孩子，只能含淚話別親人，留在家鄉。

　　在戰火紛飛的艱難時局里，家中購買用于出租的漁船，已經被焚燒殆盡。租賃給鄉民種植的田地也無心經營了。還好夫家開布行，可以兼著給人做衣裳。小姐就開始以自己最擅長的女紅換取生活費，聊以度日。

　　故事里的小姐，就是陳克忍的阿嬤。

　　陳克忍的外公外婆家住泉州城內的西街甲第巷口。母親過世得早，陳克忍便被送回了深滬阿嬤家養，開始了她后半生的女紅生涯。

　　“阿嫲，我們為什么要繡這么復雜的款式？好討厭，我不要繡。”小時候的陳克忍也會抱怨，但奶奶會跟她慢慢講，祖上如何繡的官服，有什么講究，陳克忍似懂非懂，忍耐了下來。

　　阿嬤將克忍拉扯到14歲，1978年的時候因為一手好女紅，得以進入深滬抽紗廠做繡花女工。英國、德國的餐桌、會議桌用的桌裙，好多訂單就是繡花女工完成的。

　　又過了三年，1981年時，泉州外婆希望外孫女多一點和城里接觸，就將她帶進泉州工藝美術公司上班。進入公司后，陳克忍驚訝地發現有金蒼繡車間，這不正是她從小就很熟悉的手藝嗎？不需要練習，直接就可以上手了。

　　那些年機器還沒有辦法取代手工，泉州的刺繡工藝可謂風光無限。行銷歐美的服裝、內衣都要繞道到泉州繡上花，一天可以接到十幾萬件毛衣繡花的訂單呢。

　　繡花是件需要耐心的體力活，陳克忍從小練就了好“坐功”。除了吃飯和入廁，可以連干三天三夜。多少精美刺繡的毛衣、泳衣設計款式出自她之手。陳克忍曾經將金蒼繡的傳統圖案運用在毛衣上，制作精美，讓人驚嘆。一百多種款式，花紋可以不重樣。將花紋打印圖紙，交給別人做。大泉州范圍不下200位繡娘成為陳克忍麾下之人，共同完成這些訂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