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不能在他們耳邊不停地說，要這么做，不能那么做 ，他們不會聽的。如果像唐僧一樣‘碎碎念’有效，這群孩子也不會來正修班了。”

　　一天，一名女同學穿著很合適，曹廣明立刻夸獎：“你今天穿得很漂亮噢。”女生興奮道：“真的嗎？真的嗎？”

　　事后，曹廣明告訴記者，不要去表揚她穿得像個學生，那可能適得其反。

　　老師“曹Sir”找了兩名警嫂“助陣”，與10名未成年的學生拼酒。

　　酒吧里，啤酒一字排開。雙方約定晚上10點結束，各自回家。

　　曹廣明三人一邊，十名學生一邊。以三敵十，曹廣明三人將學生們喝趴下了。

　　第二天到學校，學生們很興奮。曹廣明趁機“發話”了：“就你們這種酒量，還敢到酒吧喝酒？以后少去吧！”

　　許多學生表示：“服了。”

　　資深社工曹廣明帶的是為期一個月的“正修班”，也叫“邊緣青少年就學矯治服務”。班上29名學生，一名是被判緩刑的少年，其余幾乎都違反過過治安管理條例。

　　所以，他必須如同《古惑仔》里的牧師一樣，教人向善，卻不能一味“布道”。因為像唐僧一樣“碎碎念”是沒有用的，最好的辦法是：尊重他們、走進他們，最后用他們的辦法影響他們。

　　邊緣少年的班級

　　8月，暑假。沿著荔灣區中山八路旁的一條小道走進去，廣州市總工會職業技術學校里只有一個教室的門開著。

　　空曠的教室里稀稀拉拉坐著二十多名學生，大都十五六歲，稚氣未脫。天氣悶熱，食物容易壞，原本的壽司課臨時換成了剪紙課。

　　孩子們安靜地擺弄著剪刀和紙張，面對陌生人的到訪，孩子們既好奇又顯得無所謂。

　　再過不到一個月，他們就要進入不同的技校。趁著入學前的時間，他們被學校、家長或者自己“送”到這里，參加“邊緣青少年就學矯治服務”，也叫“正修班”。

　　這些孩子曾逃學、打架、吸毒，違反過治安管理條例甚至被判緩刑。參加正修班的目的，是為了使他們更好地融入學校或社會，避免輟學或者違法犯罪。

　　正修班的招生對象是：判緩刑的未成年人、宣告定罪免刑的未成年人、宣告附條件不起訴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、違反治安管理條例的未成年人，以及面臨輟學的青少年學生。

　　班級為公益性質，全部免費。

　　班級由廣州市尚善社會服務中心(下稱“尚善”)、廣州市總工會職業技術學校、越秀區檢察院和越秀區法院合辦。其中廣州市司法局下屬的司法社工組織尚善負責日常課程。課程時間長達一個月，涵蓋了安全教育、心理輔導、參觀少管所、戶外拓展，以及包括調酒、烹飪、街舞等興趣類的科目，學生均為走讀。

　　正修班從去年開始舉辦，今年為第二期，本期29名學生中，除了一個是被判緩刑的少年外，其余幾乎都曾經違反過治安管理條例。

　　奇裝異服、遲到曠課、粗言穢語、打架斗毆、酗煙酗酒、夜不歸宿……來參加正修班的孩子們，幾乎每項都占全了。正修班負責人、尚善服務部主管曹廣明對他們的評價是，“行為乖張、自我中心、自控能力差”。

　　老師和學生拼酒

　　但是，這并不代表曹廣明對他們有偏見。

　　事實上，正修班的學生，現在人人都從心底“服”曹廣明，他們稱這名46歲的資深社工為“曹Sir”。一個亂哄哄幾乎要失控的課堂，只要曹Sir走進來，立刻鴉雀無聲。

　　如同《古惑仔》里的牧師，曹廣明教人向善，但并不是一味“布道”。因為他知道，最好的辦法不是說教，而是走入他們的生活，用他們的辦法。

　　正修班的學生都喜歡去酒吧“蒲”，去年開班時，曹廣明邀了十名學生到酒吧，自己則請了兩名警嫂朋友。

　　然后，雙方開始拼酒。約定晚上10點準時結束，各自回家。

　　啤酒擺一排，曹廣明等三人一邊，十名學生一邊，以三敵十，將學生們喝趴下好幾個。

　　第二天到學校，學生們都很高興。曹廣明趁機“發話”：“就你們這種酒量，還到酒吧喝酒？以后少去吧。”許多學生表示信服。

　　但曹廣明想說的重點還不在此。頭晚喝酒的過程中，玩“瘋”了的學生們紛紛去搶酒吧的麥克風唱歌，一人接一人，“霸道”地不把麥克風給其他顧客。“如果碰上另一群喝多了的年輕人怎么辦？雙方一言不合就可能打起來。”

　　有時候，曹廣明也會搞些“小動作”教育學生。

　　上周，一名女生穿著裙子卻蹺著腿，不雅動作讓曹廣明看了直皺眉。在勸說無效后，曹廣明拿起手機，假裝拍照，拍完后這么跟女生說：“我準備發到班里的微信群，讓大家都看看。”女生一聽，“嚇”得立馬將腿放好。

　　“你不能在他們耳邊不停地說，要這么做，不能那么做，他們不會聽的。”曹廣明覺得，如果像唐僧一樣“碎碎念”有效，這群孩子也不會來正修班了。

　　正修班的女學生，多數喜歡穿著暴露，但命令式的禁止是無效的。

　　一天一名女同學穿著很合適，曹廣明立刻夸獎：“你今天穿得很漂亮噢。”女生興奮道：“真的嗎？真的嗎？”

　　回到辦公室，曹廣明告訴南都記者，不要去表揚她穿得像個學生，可能適得其反。

　　不違法是底線

　　但剛開學時，曹廣明可沒有這般“威信”。一群互不相識的“刺頭”初聚在一起，哪里會將老師放在眼里？課堂亂哄哄的，玩手機、睡覺、講話，在學校遇到老師也不理不睬。

　　曹廣明沒有生氣，也沒有去重申班規，但他抓住每一個小“機會”。

　　“我上課是非常認真的，因為我尊重你們，你們是不是也不要玩手機或者講話，表示對我的尊重呢？”

　　“我看見你主動向你問候‘早晨’，你為什么不跟我打個招呼呢？”

　　幾天后，大部分學生會認真聽課，也會主動向老師打招呼。這些看似平常的行為，卻能讓曹廣明滿意，“你不能要求他們一下子變得多好，我的底線是，不做違法的事，其余事一步一步來。”

　　也正是在這些互相尊重的小事中，學生們開始信服曹廣明。這些尊重學生們在家里和學校可能是得不到的。

　　“其實他們都非常敏感，非常在乎別人對他們的評價。”曹廣明說，如果他跟一群學生打招呼，忽略了另一群人，那群人就會不高興，“為什么今天不給我打招呼？”

　　正修班的第一堂課，所有學生都扭扭捏捏，沒人愿意主動站出來講話。20多人輪流進行簡單的自我介紹，竟然花費了1個半小時，“因為在乎別人對自己的看法，在公眾場合沒有自信”。

　　日常生活中，這群孩子在父母眼里“不上進”，在社會眼里是“不良少年”。他們能敏銳地察覺到，旁人是否用異樣的眼神看他們。

　　曹廣明等社工平等地與學生交流，學生能夠感覺出來。“他知道你尊重他，才會聽你講道理。”

　　伴隨著敏感的，還有自我中心。在本期正修班里，約有一半學生的表現欲很強，另一半則較沉默，沉默者中一部分是內向、一部分是不屑于表現。但共同特點就是不為他人著想、沒有團隊精神。

　　集體活動時，總有人冷眼旁觀，曹廣明和其他老師得想盡辦法才能讓這些學生參與進去。正修班里開設的烹飪、街舞、戶外拓展等課程，都是為了培養孩子的團隊精神。

　　孩子與家長不和

　　正修班不是萬能藥，課程結束后，孩子出現行為反復，是太正常不過的情況了。在正修班期間表現好，上完課又故態復萌，強烈的對比使許多家長寄希望于曹廣明。“我每天都要接到很多家長的電話，孩子又怎么怎么樣了，讓我管管。”曹廣明有點無奈，因為他認為，真正的解決之道是家長與孩子溝通。

　　然而，“和家長不和”是正修班學生的最大問題。

　　本期正修班開課前，社工對29個孩子都做了一次評估，家庭問題是絕大多數孩子的煩惱，排名所有問題的第一位。這其中，有一半孩子生活在單親家庭。父母太嘮叨、不尊重孩子隱私、只要求孩子服從、看不到孩子的閃光點、不信任孩子等等，是這些孩子常遇到的情況。

　　但從正修班和父母的座談來看，父母則抱怨孩子不聽話、不成器、謊話連篇。很難說清哪是“因”哪是“果”。但造成的事實是，無論父母的道理正確與否，孩子們根本聽不進去。“對抗”，成了必然結果。

　　正修班中期，有幾天戶外拓展課程，費用都由社工組織負責。但頭一天晚上，曹廣明接到一名家長的電話，向他求證，參加活動是否需要100元報名費。

　　孩子向家長撒謊，家長不信任孩子。雙方的關系可見一斑。

　　這名家長素來對孩子的經濟控制很嚴，曹廣明向家長建議，雖然拓展是免費的，但還是給孩子50塊零花錢，他趁機說服家長，平時也多給孩子一些零花錢。第二天參加活動時，曹廣明又與這名孩子討論了是否應該撒謊的事。

　　不少正修班學生的家長都認為，不給孩子錢，就能避免他們去“鬼混”。“但事實上沒有效果。孩子也要面子，總有個聚會什么的，你給的錢不夠，他可能去偷去搶。”曹廣明對許多家長都說，不能一下子就要求孩子不去干這個不去干那個，比如去酒吧，可以約定，今天12點回家，明天11點回家，慢慢來。